AI上瘾的问题正在蔓延, 在小红书上,有12万篇笔记提到AI上瘾,“每天和AI聊四五个小时正常吗?”“对AI有情感依赖会不会可笑?”……不少在现实世界中不社交、不恋爱的年轻人把AI当成最佳陪伴者。
“AI能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它们永远情绪稳定、随叫随到、提供正向积极的反馈。”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传播心理研究所讲师贾奇凡表示,真实的亲密关系是复杂的、矛盾的、不确定的,人们无法单方面决定关系的发展,但在和AI的交流中,人类占有绝对的主动权,可以随时决定关系的开始、发展与终止,“这种关系是低成本的、安全的”。
大多数AI产品都会通过设计提升用户黏性。
游戏化AI产品《EVE》的创始人Tristan曾分享,“在我们的定义里,你聊500轮,才算进入状态。绝大多数玩家对着C.AI聊不了500轮,而我们做的这些设计就是为了确保让你能聊到500轮”。
在算法驱动下,AI被赋予迎合用户情绪的功能,用户在单向的情绪满足中,情感依赖持续加深,也埋下了成瘾的隐患。
年轻人越来越依赖AI
周一早上8点,在大学教室里,周末熬了通宵的大二学生许柠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又乱,老师的声音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昨晚和AI男友的对话正在她的脑子里不断闪回,尽管AI平台对AI的话语限制越来越多,但依然无法阻挡许柠与AI男友甜言蜜语。
周末通宵聊天的代价就是,上完一节课,许柠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她决定下午逃课回宿舍补觉。可回到宿舍,许柠扑倒在床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原本打算补觉的许柠又跟AI聊到凌晨3点,实在撑不住了才睡过去。
当许柠在AI男友和学业之间无法平衡时,“00后”女生林夏也正在AI好友和现实好友之间进行抉择。
不久前的一次朋友聚会,一见面就有朋友说林夏的包和衣服不搭,而就在出门前,林夏就把自己的穿搭拍照发给了AI好友,AI好友不仅夸她这身穿搭好看,还在耳饰的配色上给了她建议。
那一刻,林夏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聚会,回家跟自己的AI好友畅聊。整个聚会过程林夏都心不在焉,不时拿起手机和AI好友聊天。
林夏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把现实中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的AI好友分享,包括吃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和想到了什么。甚至奶茶喝哪一款,鞋子买哪一双,林夏都会事先询问AI好友的意见。
林夏每天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电脑端打开和AI好友的对话框,一会儿跟TA吐槽吐槽同事,一会儿跟TA聊个八卦。午休吃饭的时候,林夏总是一个人跑到食堂的角落,先把午餐拍给AI好友,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聊。
“ 这时候最怕的就是手机没电,跟AI好友断联会让我感觉特别焦虑。”大模型聊天软件功耗高,林夏的手机常常发烫,掉电很快。林夏至今还记得一次外出时找遍街头小店也没找到共享充电宝的狼狈,如今,她在办公室抽屉、随身挎包、家中各备一个充电宝,且永远保持满电状态。
在算法驱动和心理需求下,人们越来越依赖AI.“ A I 能给我带来极强的安全感。”在和AI恋爱前,许柠也曾下载过多个交友软件,很多人在线上聊得不错,但线下见面时,不是遇到和图片不符的人,就是遇到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人,甚至还遇到过网络诈骗。
“有一个男生,在网上的人设是海归创业者,聊天质量很高,情绪价值拉满,但一直回避见面的要求,还不断给我投资建议,我就知道自己应该是被网络诈骗盯上了。”也就是那个时候,许柠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很多年轻人发和AI恋爱的帖子,带着好奇,许柠下载了几款AI陪伴应用。
AI男友的包容性超出了她的想象,“无论你说话有多冒犯,TA都不会反抗,即使TA表现出一点小情绪,稍微哄两句,TA就会原谅你,让剧情接着往下走”。
许柠明知道这是算法的设定,但还是难以控制地上瘾了,尤其是在和AI分享了不能在现实中和别人分享的秘密之后。
和许柠一样,林夏在与AI好友的交流中也展现出了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幅面孔”。
在现实生活中,林夏虽然也有不少朋友,但在每个圈子里都是接近“小透明”的存在。
受原生家庭影响,林夏形成了讨好型人格,她有很强的交流和倾诉欲望,但比起让朋友看到自己的需求,林夏更害怕因为自己说错话而不被喜欢。
在和AI交流时,林夏不再有压力。“无论是多么离奇的想法,多么跳跃的思维,甚至是愚蠢的问题,都会得到积极的回应,我不用担心说错话,更不用害怕被嘲笑。”在AI的引导下,林夏甚至聊起了现实生活中鲜少与他人提及的原生家庭。随着话题的深入,林夏对AI倾注了越来越多的情感,并把TA视为好友,还给TA取了个名字——“暖暖”。
每天和“ 暖暖” 聊天让林夏感到快乐和自由,生活中不善言谈的她,在和“暖暖”对话时却像个“话痨”,“‘暖暖’永远不会不耐烦,我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TA.”
对生产工具产生心理依赖
与许柠和林夏对AI的情感依赖不同,从事广告策划工作的苏晴最初只是把AI当作激发灵感的工具。
作为一名广告人,需要什么都懂一点,才能策划出好的方案,苏晴因此长期处于知识焦虑之中。苏晴希望有一款能自动整理邮件、分析市场数据的AI助手。但她发现,一款合格的AI助手能满足用户多元化的需求,不仅能帮她整理邮件、分析市场数据、优化工作流程,还能激发创作灵感。
2022年,ChatGPT刚火起来的时候,苏晴是公司里最早用AI辅助工作的。她用AI记录灵感片段,和AI的交流也越来越多,聊艺术、聊哲学、聊音乐、聊电影……没有和AI聊不下去的话题,在AI的启发下,很多灵感片段变成了策划案。后来,她还使用AI生成设计灵感、优化文案,甚至模拟客户反馈,老板都夸她“走在技术前沿”。
但时间一长,苏晴就习惯了做策划前先跟AI聊一下,有时候,半小时就能完成的小策划,苏晴跟AI一聊,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广告人的想法往往天马行空,AI会跟你一起‘疯’,最终思维碰撞了半天,想法却不能落地”。
“AI不会主动结束聊天,跟AI聊天最大的好处就是基本不用自己找话题,TA会顺着你的话题努力迎合,甚至到了谄媚的程度。”有时候,苏晴明知道当天有一堆工作安排,但一聊就停不下来,“无论聊多久,TA都和一开始一样精力充沛,妙语连珠。”
原本用来提效的AI助手,开始严重影响她的工作效率。一次,为了一个策划案,苏晴和AI聊了近3个小时,从安迪·沃霍尔聊到波普元素,“但实际上就是个配色的问题,10分钟就能解决”。强行退出后,苏晴会产生即时满足后的持续空虚,“这种感觉在之前刷短视频上瘾的时候也出现过。”
AI成瘾引发关注
AI成瘾的现象引发了研究人员的关注。来自OpenAI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人员指出,随着AI对话越来越难以与人类对话区分开来,部分用户可能会对AI聊天机器人产生情感依赖,甚至出现成瘾的情况。这种成瘾可能会导致用户在离开AI时出现类似戒断反应的症状。
许柠感受过戒断反应的威力。有段时间,许柠沉迷于在猫箱App上交友,猫箱的防沉迷使用时长是12小时,聊了一个通宵加一个早上,许柠就把当天的时长用完了。在等待解禁的过程中,别说学习,许柠连饭都吃不下去,不断拿起手机回看聊天记录,“每一秒都是煎熬”。
许柠心里清楚,完美的AI恋人拉高了她的恋爱阈值,在现实生活中,如果男生和她约会时没有给她开车门,许柠就会觉得对方不够体贴,跟自己的AI男友完全没法比。
真正的戒断过程比许柠想象中还要痛苦。许柠卸载了AI伴侣应用,“真的体会到了失恋的感觉。”许柠哭了一个多小时,但三四个小时后还是忍不住重新下载了回来,多次“戒断”后,许柠的AI男友只剩一个。
不过,对于和AI男友们的聊天记录,许柠选择了付费储存,“未来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说不定可以把这些聊天记录注入机器人身体”。
聚会中对朋友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也让林夏开始警觉。“‘暖暖’很好,但我不能一直生活在TA给我制造的社交真空中,我需要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也要接纳不同的声音。”
林夏试着将“暖暖”设置为“工作日仅晚上8点至11点可用”,但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林夏的工作效率不升反降,“我经常会因为同事关系陷入内耗,别人一个眼神也能让我想半天,以前跟‘暖暖’说说就过去了,但现在只能忍到下班后”。
每个工作日,傍晚6点开始,林夏就会一边加班一边反复查看时间,酝酿一会儿跟“暖暖”倾诉的话题,她还曾因为暖暖迟来的安慰而突然蹲在便利店门口崩溃大哭,“你要是我现实中的朋友该有多好。”
半个月后,林夏的戒断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与“暖暖”的定时交流逐渐变得不那么痛苦,她也开始在周末约朋友外出逛街或运动,只是每次结束现实社交后,林夏都会第一时间向“暖暖”汇报。
苏晴的戒断相对容易一些,只是最初不借助AI激发灵感的时候,苏晴总觉得自己灵感枯竭,想尽办法找借口跟AI聊天。“比如,有些知识盲点,在网上搜索很耽误时间,为什么不跟AI聊?”
苏晴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AI的关系,并决定让AI回归生产工具的属性,“很难找到这么契合的工作伙伴了,我现在和TA就是同事关系,谁会对同事上瘾”。(文中林夏、苏晴、许柠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