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爆雷”

　　互联网金融（P2P）以中国金融业从未有过的速度疯狂发展至今，虽然问题不断，但依然无法阻止其发展的脚步。然而在这个盛夏，P2P行业出现了大规模集体倒下的局面。

　　P2P平台集体“爆雷”

　　这轮P2P行业“爆雷潮”从2018年6月开始。

　　6月16日，P2P网贷平台“唐小僧”被上海警方立案侦查，定性为非法吸纳公众资金。由于“唐小僧”案影响大、涉案人数众多，成为引发这一轮P2P网贷平台兑现危机的导火索。

　　随后，联壁金融、小诸葛金服等P2P网贷平台也相继出现资金链断裂或负责人跑路的情况。紧接着，包括钱爸爸（累计交易金额300亿元）、牛板金（累计交易金额390亿）、银票网（累计交易金额140亿元）、投融家（累计交易金额103亿元）等一系列之前投资人颇为信赖和看好的借贷平台相继“爆雷”。

　　进入7月，危机愈演愈烈，以平均每天倒闭5个P2P平台的速度蔓延开，P2P网贷平台逾期、跑路、经侦介入、清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整个行业。

　　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应用经济学博士后盘和林表示，“这一轮P2P网贷平台的集中‘爆雷’是多种原因交织在一起导致的：宏观金融环境变化，如资金成本上升、信用收紧、合规性成本上升；备案延期，新政策不明确；平台无法支撑高息，存在违规违法如非法集资、庞氏骗局等。”

　　P2P网贷平台集体“爆雷”与目前整个经济环境处于“钱紧”状态有关。在中国经济去杠杆的大环境下，市场流通性整体收紧，企业融资难度加大，融资时间拉长，债务性投资面临更大压力，违约风险也陡然提高。

　　另外，在强监管趋势下，平台的合规成本上升，无论是传统金融机构的理财产品还是P2P理财产品都在强调打破刚性兑付，投资者承担投资理财风险成为大趋势。

　　除了外因，贷款方资质、投资标的质量、承诺刚性兑付和高收益等内因是导致P2P网贷平台最终崩盘的决定因素。

　　P2P是个人对个人的借款，通过第三方信息平台撮合交易，P2P网贷平台赚取管理费和交易佣金，借贷人赚高额的利息。这种模式看起来没问题，但在实际操作中，许多平台都远离了轨道，出现资金池、资金错配、期限错配等问题。

　　首先，P2P网贷平台与投资人签订的资金去向协议，经常出现伪造、语焉不详等问题。“爆雷”的平台“唐小僧”与投资人签订的一份协议中，资金去向写着“应收账款、抵押信用贷款、银行等发行的现金管理类金融产品、证券公司等理财产品、其他短期金融工具等”，这几乎囊括了市面上所有的金融投资方式，说了等于没说。

　　其次，一些P2P网贷平台在吸收用户资金时，依靠的不是优质标的资产，而是刚性兑付和高额利息的诱惑。但P2P做的是资金流生意，借贷难免出现违约，在刚性兑付快要出现违约的时候，只能通过借新还旧来支持，如果有新的资金补充进来，游戏就可以继续，一旦没有新的资金输入，平台就只能倒闭或跑路。

　　第三，P2P是一个竞争非常惨烈的投资领域，年化收益率低于8%至10%根本招揽不到客户。平台一旦降低利息，用户马上就会转移到其他平台，或者其他投资领域，这就使得P2P网贷平台必须保持高利率，并且承诺刚性兑付。如果加上人力、运营、通道、获客等成本，平台如果想要覆盖坏账，并获得盈利，就要获取20%以上的收益率。

　　第四，从P2P网贷平台借钱的企业，一般是从银行贷不到款或拿不出抵押物的企业。而这些企业通常是高风险企业，其抵御风险的能力极差，市场一旦出现风吹草动，最先倒掉的往往是这些企业。

　　P2P“爆雷”殃及实业

　　P2P网贷平台集体“爆雷”更大的危害在于，诱发了实体产业的资金链危机。

　　8月1日晚，邻家便利店给供应商发出告知函，宣布将于即日起停止总部各项业务，并将陆续停止店铺营业。告知函称，由于邻家便利店的出资方因故受上海警方调查，导致公司基本账户与一般账户被银行冻结。

　　并称，目前，法人和股东处于失联状态，也无法申请公司破产，所以供应商和邻家之间的债务问题，有待警方下一步处理。

　　邻家便利店自2 0 1 5 年4 月成立后，便在北京地区快速扩张，3年来已发展168家。据悉，处于扩张期的邻家便利店突然关店与其投资方善林金融关系密切。善林金融是一家P2P公司，公司采用传统的门店推销与互联网营销相结合的“线上”“线下”

　　交易模式，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共计600余亿元。今年4月底，上海市公安局官方微博“警民直通车-上海”发布消息称，善林金融法定代表人周伯云等8人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批捕。此后，邻家便利店的资金链便出现断裂，7月开始，门店被房东和供应商不断催账，168家店陆续关停，门店后续经营和处理问题，还需要警方参与解决。

　　除了邻家便利店，主营路由器的实体企业极路由也因P2P“爆雷”引发资金链断裂，导致核心销售渠道被迫阻断，经营状况面临重大危机。8月2日凌晨，极路由创始人王楚云在发表的公开信中称，“公司的合作伙伴i财富也发出兑付困难通知，并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立案，受此影响，公司正常经营活动受到极大影响。”

　　另外，受P2P影响“倒下”的还有北京尚品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以下称尚品国旅）。隶属春晓资本的尚品国旅从今年4月开始持续裁员，并且员工工资从5月开始一直拖欠未发放。有消息称，尚品国旅出现资金链问题与其关系密切的春晓资本在P2P领域投资失利有关。公开资料显示，春晓资本旗下春晓天泽所投资的“牛板金”“聚财猫”“君融贷”等几家平台均出现了问题。

　　受P2P平台波及的实体企业多是创投公司——这些创投公司的投资方多为P2P公司，因此，随着问题P2P网贷平台不断出清，未来或许会波及更多与之相关的实体创业公司。

　　投资者遭“突袭”

　　7月9日，王丽在投融家平台上购买的一个标的刚好到期。往常，标的到期后，本金和收益会在上午9点返还到个人账户，但这次，一直等到下午，账户依旧没收到钱。王丽慌了神，马上咨询客服，但在客服服务界面的对话框内出现了一行红字：“当前无客服在线。”王丽懵了，用发抖手的不断重复拨打客服电话，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到第二天，电话已经被注销了。

　　王丽是儿童服装店的老板，经朋友介绍成为投资家的用户。最初，她只选择一个月周期的短期理财产品，年化率在7.2%左右。从一开始的2000元、5000元、1万元到10万元，稳定的收益让她不断复投。“实体店赚钱越来越难，将钱放在投资家，有时候比开店挣得还多。”王丽在投资家前后共投资了83万元，期间多次取现，到账都很正常。

　　王丽是最早发现平台出现异常的用户，她立刻申请将尚未提现的38万元提现到银行卡，可都以失败告终。“投融家因为有网贷之家的背书和朋友的推荐，加上它的年化率与其他平台相比也不算高，一个月的产品年化收益率是7.2%左右，三个月的是8.2%左右，六个月的9.5%左右，一年期的为10.5%.原本以为这个投资非常安全，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家住湖北的刘鹏涛在朋友的推荐下，将200多万元拆迁款全部投到P2P平台。2016年，刚拿到拆迁款的刘鹏涛准备在市区购买一套房子，一个朋友找到他，并向他介绍了一款年化率为15%的P2P理财产品。“朋友跟我说每月能获得近3万元的利息，一年有30万元左右的收益，这比投资房子还赚钱。”刘鹏涛的朋友通过微信给他发了一个链接，让他把钱直接放进去，每天都能看到收益。为了购买P2P理财产品，58岁的刘鹏涛不仅换了新款的苹果手机，还学会了上微信，看朋友圈。

　　刚开始，刘鹏涛也担心风险太大，没敢把拆迁款全部放进去。试了两个月后，刘鹏涛发现利息到账特别准时，他又加大了投资。“钱生钱太容易了，这样下去，用不了两年，利息就能够在我们这样的三四线小城市买一套房子了。”高额的利润促使刘鹏涛一步步陷入P2P编制的美梦中。然而，美梦在今年5月嘎然而止，“我已经3个月没再收到利息，9月份本金到期后，我要立刻把钱赎回来。”

　　记者向刘鹏涛打听他所投资的P 2 P平台的资质和单独的Ap p 入口时，刘鹏涛很茫然地表示：“我不懂什么P2P理财，每次都是通过朋友给我的微信链接打开，没有通过别的方式打开过，也不知道这个平台是干什么的。”如今，刘鹏涛提供的微信链接已打不开网页，他对于投资的具体流向也一无所知。刘鹏涛到现在还心存侥幸，认为本金能拿回来。

　　同样的事，猝不及防地发生在27岁的王叶身上。2018年7月16日，王叶在微信朋友群里看到了一条“永利宝老总跑了”的信息，他哆嗦了一下，立刻打开账户，发现一笔7月17日到期的3万元款项躺在账户里，始终无法成功提现。“我今年3月还将银行到期的10万元定期，用来购买永利宝年化率10%的半年期产品。”王叶表示，他和女朋友在最近一年的时间，先后在上海永利宝P2P平台上投入了48万元，这些钱都是准备用来购买婚房的。

　　在频频“爆雷”的P2P行业，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在采访中，很多投资者虽然知道风险很大，但却抵挡不住贪婪的欲望，抵押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侥幸地认为自己不会成为最后的接盘侠，一定能在行业崩盘前安全撤离。当行业倒闭潮突然来袭时，他们才从“高息暴富”的迷梦中惊醒，但为时已晚。很多人在哭诉自己悲惨遭遇的同时，却忘记了投资风险与收益是成正比的。“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收益率超过6%的就要打问号，超过8%的就很危险，10%以上就要准备损失全部本金。”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主席郭树清表示。

　　行业大洗牌

　　P2P的集中“爆雷”，虽然让投资者信心受挫，但也彻底曝光了行业内的不合规操作，从而加速了行业洗牌。资深金融专家黄生认为：“短时间内的集中‘爆雷’未必是坏事，这是行业进行自我净化的一个正常阶段。”

　　“优胜劣汰是所有行业发展都应遵循的规律，不能因为短时间内出现的问题就一味地否认它。”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科技中心主任杨东认为，P2P行业能够覆盖银行等金融机构无法提供资金支持的领域，也是近年来我国大力推进数字普惠金融的缩影，相关部门应加快行业整改的工作进度，将符合整改要求的平台做好备案登记，缓解市场紧张情绪，避免行业恐慌。

　　微贷网CEO姚宏更愿意将今年这轮的倒闭潮定义为P2P行业的“阵痛期”或一场“淘汰赛”。他表示，“阵痛期后，经营不合规、难以为继的平台将被淘汰出局，留下的将是大数据风控管理和智能获客能力强、成本控制好的合规平台。” 91金融联合创始人吴文雄认为，“在经历了几轮倒闭潮后，作为传统金融的补充的P2P平台，应该服务某个垂直领域，缩小规模，提高风险控制能力”。

　　自2007年中国首个P2P网贷平台拍拍贷上线以来，资本的青睐催生了一系列撮合中小企业及个人借贷的P2P平台，尽管问题不断，但仍然无法阻止行业的疯狂发展。记者梳理发现，P2P在我国诞生的短短10年间，共发生了三次赎回风波，分别是：2013年、2015年、2018年。而这三次赎回风波都暴露出类似问题——类资金池业务、期限错配、长贷短借、自设虚假融资标的等违规操作。

　　P2P行业为何易发风险，如何控制风险，应该建立怎样的长效机制？

　　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郭田勇表示，监管部门在管理好平台的同时，应引导投资者分散投资风险，理性投资。对于涉嫌经济犯罪的平台，有关机关应加快推进调查取证进度，保障投资者合法权益。随着问题平台的不断倒下，合规化运营平台将崛起，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格局也将会越来越清晰。知名财经作家吴晓波认为，未来三年，P2P行业将经历过山车式的惨烈洗牌，在经过市场的多轮“淘汰赛”，最终会只剩下100至200家优质的P2P平台。（应受访者要求，王丽、刘鹏涛、王叶均为化名）